而隔离阵阻绝的影子，已经浑身无力，却犹在拼命拍打，想更加靠近她几分。www.qiuyishu.com

    他虽不知这是什么，然而看见眼前这番景象，他心底有很深很深的不安。

    他小时候，父母抛弃、到处流浪、四处受人奚落，连做乞丐捡垃圾，也时常被排挤，只能捡腐烂的垃圾吃。

    后来他用剪子把头上的角剪了，扮得人模样，混进一个不到十人的小门派当杂役，偷听师徒授课、又偷了门派不入流的秘籍，却始终不得其法，才相信半妖确实没有天赋。

    父母不爱，很绝望。

    捡烂菜吃痛到满地打滚，很绝望。

    想尽办法偷来秘籍，发现自己确实很难修炼法术，很绝望。

    而现在，这绝望卷土重来，比之前更深更重。因着之前的日子太过甜蜜，他以为自己的绝望已经结束了，而现在，他发现，他还是那个卑微如蝼蚁的影子，他的痛苦绵延无尽，仿佛永不结束的极夜。

    影子瞪大了眼睛，他一边流着泪，一边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
    他要记住她。

    记住她每一次笑容，也记住她每一次痛苦。

    他会为她报仇。他曾经很怕她会离开，可是现在他才发现，比起他的黑夜永远没有黎明，他更希望她能永远自在、永远快乐。

    而不是为了他，这样伤害自己，这样徒劳无功地伤害自己。

    影子方才所想只是一瞬，就如这老婆婆也将将才睁开眼睛，她周围的灵力犹自乱涌，一触即发。

    当此之时，一棵枯木直直飞来，砸在正中，却在触及她额尖时，寸寸湮灭，化作满天的莹莹绿光，连带着老婆婆脑后的木簪，也直直飞入这绿光的漩涡，犹飞蛾扑火，霎时湮灭。

    这绿光抚平了所有暴动的灵力，稳稳将她托回了岸边，送到了影子身前，最终，绿光化为几根长长细细的绿藤，缠绕在她手腕上。

    影子赶紧抱住她，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    老婆婆的脸轻微抽动了几下，她喃喃道，“树神啊，你这是何意，你怎能向着一只低贱的半妖呢……”

    老婆婆花白的银丝，因失去了木簪缠绕，在风中蓬蓬乱飞，她整个人仿佛都骤然松懈了，脸皮一层层耷拉下来，却仍然无力地说，“人，怎么能、与半妖、为伍呢？”

    “魔、半妖、邪修、邪妖……它们……毁了一切，连神灵也……树神……你不关心我们……也不关心神界吗……”

    老婆婆再一次陷入了疯魔，任凭轻舟不知将她带往何处。

    影子紧紧抱着她，二人目送老婆婆离开，才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影子说，“答应我，以后不许这样，不许……”

    她立马说，“嗯，不会了。”接着她说，“影影，我们不走了，就一直呆在这里吧，反正离得近，我也能看清楚你了。”

    影子反握住她的手，坚定道，“不，我们要走，你要学法术、修道，不能因为我，让你止步不前，让你的身体永远无法恢复。”

    影子的头轻轻抵着她的，“我知道，你很喜欢修炼法术的，影影也想让你快乐。”

    她“嗯”了一声，从前她的确很想修炼、很想恢复，不知怎么的，经过这一遭，对这些，心中却不很在意了。

    她心底隐约有一种感觉，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，现在和影子相处的时光，和她趴在树干上漂流的时光并无本质的区别，彼时她是流水的过客，现在她是时间的过客。

    她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绕着她手腕的藤编，看见她的目光，藤编上仿佛有绿意微闪。

    她没有理会。

    往后的日子，影子仍然勤勤恳恳凿着岩壁，而她则开始漫不经心地编着绳子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少春秋。

    久到她摸索出她可以用手腕上的藤编收纳东西，久到影子几天都爬不到凿开的高度，久到他们在崖壁上搭了一间又一间屋子。

    久到影子的背都微微佝偻了，白色悄悄从影子浓密黝黑的毛发中钻出。

    影子微笑着说，“没事，生下我的女妖有漫长的寿命，我也会活很久的，我总能陪着你到爬上去的那一天。”

    于是她再一次说，“影子，我们不去了吧。”

    影子摇摇头。

    这一次的摇头多了和从前不一样的原因，他知道自己老了，他的皮毛没有从前有光泽，他的皮肤没有从前光滑，他从前可以一天都爬在崖壁上，第二天睡醒又有了用不完的精力，可现在，他竭力隐藏自己的疲惫。

    而她容颜如初，美得和他第一次遇见她一般无二。

    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呆在此处，独自面对他死去后的孤独。

    他们已经能看到崖壁的尽头。影子仍旧勤勤恳恳凿着岩壁，而她开始非常卖力地编着绳子。晚上影子睡着了，她就偷偷用法术配合锤子把崖壁凿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