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. 第 16 章 第(1/2)分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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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烛光从牛角灯笼中透出,昏黄氤氲。

    他二人仅有一臂距离,呼吸几可相闻。

    薛扫眉放低声音,螓首低垂:“我想让您亲自看看这两把刀。人家都说,定远侯少年从军,武功高强,见识也广。若是您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同样的刀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两把刀,是最寻常的款式,看不出什么线索。”陆缥打断她的解释,神色冷硬,“以你薛家的财富地位,或是与陈知府他们的交情,要找什么样的人看刀不成?即便是想找我,也有一万种别的方法。薛氏,你特意安排它们出现在我两次受刺的场合,是想着万一我真的遇害,必定轰动朝野,官家派人来查时,能顺道替你薛家翻案罢?”

    看来这位陆大人,对于她做小伏低的样态,并不买账。话说到这份上,倒也没必要再粉饰太平了。陆缥所言,确是薛扫眉设想内的一种场景——只不过还有另一种,他没想到。

    “大人言重了。”薛扫眉褪去笑意,抬眼直视陆缥,“方才大人问我,若是您没有跟来,或者打不过葛三,又当如何。其实按今日之情形,还有另外两种可能,一是您跟着过来,但按兵不动,冷眼看我受死;二是在您出手之前,葛三失手杀了我。若是第一种情况,我自会喊出‘刀下留人’,让葛三停止行动,伪装成被旁人发现后逃逸;但若是第二种……刀剑无眼,我又无半分工夫在身,只能任他宰割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孤身夤夜来此,确实过于大胆。”陆缥眉头仍皱,语气稍缓地点评道。

    薛扫眉轻咳一声,继续说:“无论是哪种情形,大人都将是命案目击者。灭门案发生四年后,又有人在御史大人见证下,用同一把刀杀害我这遗孤……我猜想,以御史大人的心胸和能力,定不会坐视不管的。也许,薛家满门的冤仇,就能由此见光洗雪了。如果真能那样,我今日送命也未尝不可。”

    她所作所为,果然是为了当年旧案。

    陆缥终于正眼看向薛扫眉。眼前人口中说着自己的生死,面上却浮着无谓的浅浅笑意,正平静地回望着他。

    他阅人无数,却也不得不承认,极少见到这般看似无害、实则慧黠而心狠的女子——他目光徐徐上移,停在薛扫眉的如云发髻上——她就像那支斜插着的发簪,只对外露出晶莹娇柔的粉色花瓣,而将尾端的尖利锋芒默自收藏。

    陆缥收起怠慢,敌意仍存:“说回第一把刀。你说你‘连夜’命人把它和城外那些黑衣人的尸首放在一起……可第二日我分明天亮后才入城。你身在碧霄府,如何在前一天夜里就做好了安排?除非你事先便知道有人想在那里伏击我。”

    最后这句,是陈述,而非发问。

    陆缥会这么想,薛扫眉未觉意外。她素来谨慎,今日想说的和该说的话,都已在脑海中提前演练了数十次。能让陆缥挑拣出来的“纰漏”,俱是她特意留好口子、想教他自行参悟的部分。

    “陆大人,我不是你的敌人。”她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道,“想杀你的,和灭我薛家的,其实是同一伙人。他们给我下毒,逼迫我作伥鬼,可我不愿。”

    船篷狭窄,她稍稍后撤一步,庄重地跪拜下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不愿家人蒙冤,不愿苟此余生,不愿为虎作伥。四十七条人命,不该如此草草了结。恳请钦差助我重审薛案,捉拿凶犯,还江南清澄吏治和安宁社稷。”

    除了那句“清澄吏治”,这些话,四年来薛扫眉说过许多次。不只是在心里说、在梦里说,她还曾对曹永年、陈相如和前任监察御史蔡大人如是说过。

    可惜从来没人正面回应过她。他们各有各的立场,沆瀣一气,只会劝她算了。官府认定薛案是“贼匪夺财杀人”,倒也没错,只是不知是因为害怕麻烦、担心清平官声受损,还是由于被面具人所收买、威胁,这些在江南盘桓多年的官员始终不愿意认真追查所谓“贼匪”的下落。甚至当薛扫眉说起自己被下毒威胁时,他们也只当是她受惊过度,满口胡话。再后来,薛兼将薛扫眉越看越紧,她也终于彻底失望,不再希冀从这些人里寻到突破口。

    数年来,她一意蛰伏,已殚精竭虑地埋好了数条暗线,等待合适时机,便可动作。

    正在这时,陆缥来了。他是皇亲国戚,又身兼钦差御史,有足够能量。更重要的是,他毁誉参半的复杂历史,让薛扫眉嗅到了可乘之机的味道。

    可惜陆缥还是太过聪明了。聪明人惯会权衡利弊,是无法立刻放下骄傲,无条件就范的。

    “薛氏,你这是在向本官检举碧霄府刑官渎职么?如你已经想好,可于明日在府衙递状纸给本官,我自会将案件发回按察使司审理。我可以答应你,如曹永年、陈相如等人确有罪责,严惩不贷。”他故意曲解起她的意思,公事公办地说,“看在你是在为父母尽孝的份儿上,你的这些计俩,本官都可既往不咎。夜已深了,尽早回罢。”

    薛扫眉抬起头,与陆缥目光相接。清凌波心,桃花潭水,俱在灯火下平静倒映出对方形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