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 第 2 章 第(2/3)分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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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“大家安全意识不到位,今天砸到的是腰,明天如果砸破头了呢,万一马上要参加比赛,因为器械放置问题给咱们运动员弄伤,多不值当,阿姨我真的不吃。”
梅红哭了,她现在正是巅峰期,去年进省队接受专业训练,已经开始参加全国比赛了,别人跟她妈说,进了省队就是国家的人,能吃国家饭,她妈高兴得不知说什么话,就拿手捏她的肉,从肩膀捏到手指头,说我生你那会,你哭得就跟别的小孩不一样,声儿亮。
现在她妈手里捏着个苹果,梅红看见了,用大拇指和食指捏,别的都翘着,怕挨着刚削好的苹果,领导站起来,说正在调查了,退役费到时候联系单位财务,梅红的手撑着床栏杆,一直哭,她妈拦着领导不让走,说我好好一个姑娘送去你们那,怎么就不会走路了呢,你都不知道我姑娘多结实,从小哭声就大,夏天去河里游泳捏着鼻子就下去了,憋气比男人强。
领导说阿姨,我理解你,真的。
领导又说,小梅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,我们很惋惜,苹果我就不吃了,我还有点事,阿姨您别这样。
梅红躺在床上动不了,只能转脖子,她妈却还怕她掉下去,病床边的铁围栏都竖着,也就巴掌宽,但是挡着她的眼睛了,过了会,听见沉闷的一声“咚”,梅红就知道,她妈削好的那苹果,推搡间掉地上了。
后来她妈就坐在床边,也开始哭,说我孩子送过去的时候好好的,现在就不会走了,废了。
梅红眼泪滑进头发鬓里,湿凉的。
她妈哭了会,开始骂她不争气,说没让她享过一天福,哭完了,给床底下那两箱奶拉出来看了看,说不拆了,过年走亲戚 。
梅红瞪着天花板,没吭声。
她妈问,你这是不服气?
梅红说了个“嗯。”
她说:“我这辈子都不服气。”
后来梅红会坐了,会走了,她像个落地没俩月的婴儿似的,扶着墙,一点点地挪着步子,她妈又高兴起来了,等她出院的时候,已经能坐自行车后座了。
她妈说,医生说你这是奇迹。
梅红搂着她妈的腰:“医生跟谁都这样说。”
她的脸靠在她妈身上,贴着热乎乎的后背,那会儿已经是夏天了,梅红记得清楚,她妈问,萨马兰奇说北京要办奥运会,你好好恢复,还能不能继续训练,也去参加这个?
梅红说,不能够了。
她妈想了想,说也是,那会儿你都三十了,该结婚生小孩了。
她妈像是得到了鼓舞,有了全新的憧憬,骑着自行车穿过人群和田野,一路都在唱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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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顿饭吃完,周秀兰坐公交车走了,梅红回了芳芳澡堂。
老板正在给大门落锁,梅红冲过去,又给拉起来了。
“我拿个东西,可快。”
她一阵风似的跑进去,一阵风似的跑回来,抬脚给卷帘门的边踩下去,轰隆一声。
老板揣着手:“你是真利索。”
梅红笑笑,伸手摸了下冲锋衣的兜,拉链拉着呢,她看见老板开始揉眼睛打呵欠,说那我走了。
老板说,走吧,困死了。
梅红住的离这挺近,城市小,大家上班的地方离住处都不远,她没骑车,拐了个弯儿进了后面的小巷,走到尽头就是她住的小区,老式家属院了,当初建成的年份早,电线乱拉,现在规划整改不太方便,抬头看一眼,像是天空里被黑水笔画了好几道线。
但这里的线起码有头有尾,知道是从哪个电线杆拉过来的,麻雀也能站上去看夕阳,梅红笔记本上的线就不一样了,人名和时间都混杂在一块,被头顶的灯光一照,像是锅煮得乱糟糟的面条。
梅红两只手撑在桌子上,看了会儿,往后翻。
她每个月都要坐大巴去一趟省城,去一趟队里,有时候会在笔记本上添几句话,但更多情况下一无所获,当年的教练调走了,曾经的师妹接手了担子,拉她到后面的休息区,劝她看开一点。
梅红说:“我看得很开啊。”
师妹说:“都十三年了吧,当年要是有什么证据,早就没了。”
梅红说:“我知道,我就是来这听个响,我心里舒服。”
师妹也没什么办法,由着她去了,梅红不捣乱,她就是坐在角落里看人打拳,看人拉伸,偶尔和保安师傅攀谈那么一两句,走的时候很利索。
她这会儿翻页,也很利索。
拇指将泛黄的岁月翻折,那锅面条还在冒泡,争先恐后地咕嘟着潦草的线条,梅红字写得一般,她觉得是怪自己小时候握笔姿势不行,那会家里条件不好,铅笔头舍不得扔,她就用三根指头捏着写字,到现在也是歪歪扭扭。
梅红的动作停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