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.消极自由 第(1/4)分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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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孙中山曾经说过,学生、官吏、军人和二十岁以下的未成年,是没有自由的。www.zicuishu.com颜阎在其中占据两项,堪称囚徒中的囚徒,囚徒的二次方。

    她可爱、开明、智慧的母亲,有千般优点,唯有一处缺点:迷信秩序。体现在她的梦想就是让女儿找到稳定的工作,也体现在她对课外班这种系统性学习的盲目追求上。

    颜阎从小就与兴趣班相熟,早年榕城经济发达时,各路老师开放了大量补习班,去欺骗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。颜阎的妈妈坚信兴趣会给人带来快乐,而坚持带来兴趣,于是颜阎的噩梦开始了。

    颜阎在零到十二岁的那一小段时间里,学了儿童画、珠心算、口才、跳舞、书法、围棋、散打,甚至还有一门乐器:手风琴,因为妈妈觉得冷门乐器竞争力小。

    说实话,谁家正经人学手风琴啊!流行乐队不要民乐团也不要交响乐队也不要,唯一要她的只有俄罗斯军乐团。

    换成其他小孩,可能就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自我安慰,从而获得一丝快乐,最后真把这些东西催眠成爱好了。可惜颜阎的妈妈比较倒霉,她的女儿是颜阎。

    颜阎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爱上让自己痛苦的罪魁祸首。她讨厌这些“课余爱好”,讨厌就是讨厌,讨厌是不会因为长时间的折磨就变成喜欢的。

    她在前十二年的痛苦里极度怨恨自己的母亲和老师,连同她的一切兴趣班一起恨上了。于是在她十二岁的暑假,考过手风琴十级证书后,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个让她无法长个的乐器。每次妈妈心疼那些报课的钱,企图让她重拾手风琴,她都会忍不住伤害妈妈的心:“我真的讨厌它,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它。”

    然后妈妈就会板着脸离开。

    随着她升入中学,学习成了主要任务,那些从没有一刻成为她兴趣的兴趣班,终于离她远去了!

    可命运从不仁慈,兴趣班和不用上学的周日携手远去,补习班迈着正步走来。幸好她的双休日从小就被兴趣班填满,所以没有同学们那么崩溃,甚至还有余力嫉妒地问:“你们周末一整天都能出去玩?真的假的?”

    升入高中后,补习班越来越多。最高纪录是一天连上十一个小时的补习班。回家后妈妈捧着她的脸,心疼地搓了搓:“哎哟我们宝贝累坏了。”

    颜阎冷酷地说:“你要是真的心疼我,就应该给我退几个补习班。”

    妈妈抿着嘴,眼神乱飘:“再坚持一下,马上就毕业了。”

    后来颜阎就会在这个时候虚情假意地说:还好,你今天给我削个苹果就不累了。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话,反正说真心话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。

    高一上学期,一个和她算是发小的同学因为抑郁自杀未遂。受此影响,妈妈终于愿意把两个数学补习班缩减到一个。颜阎再也不用一天上十一小时的课了,她为此欢呼雀跃,引起了刘征兰极大的同情。

    而今天,而今天,而今天!由于江扒皮的请假,她连着两天都没有课!

    颜阎激动到手舞足蹈,啪啪拍自己的大腿:“太不容易了!两天,我没主动请假,一节课都没有啊!上高中以来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好事!”

    刘征兰坐在她对面喝奶茶:“你妈妈不是和你关系挺好的吗?初中开家长会,别人都在青春期叛逆,你上去就和你妈脸贴脸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我妈身体不太好,那段时间她不怎么管我,完全把我放弃了。她对我一松懈,我俩的紧张关系立刻缓和了。直到今天她都对我采用怀柔政策,于是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。”

    刘征兰思考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那我俩换换。你给我妈当女儿,我给你妈当女儿。”

    颜阎设想了一下,居然觉得这个场面很和谐:“别说,可能这样大家都高兴。你妈是纯粹的重男轻女,我这种目无尊长的白眼狼真的有可能会和她动手。而我妈是……呃……为你好式家长,而你又不像我这样激烈反抗,说不定你还会喜欢手风琴和围棋呢。咱俩换了谁都高兴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畅想着身份互换的场景,又虚构了一个完全没有家长,所有人自己做决定的世界。虽然她们没有做出任何行动,但精神上完全爽到了——这就是朋友的好处,用一杯奶茶的钱听你说胡话。

    “我希望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人。”刘征兰说,“我人生的大部分痛苦来自家庭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希望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人。”颜阎把脸贴在桌子上滚来滚去,“我很爱妈妈,我知道她也很爱我。但这种爱带来了太多痛苦,我宁愿一开始就不拥有它。”

    颜阎后面的沙发上有两个和家长一起来的小孩,她汉堡吃了一半,油乎乎沾满沙拉酱的小手正扒着沙发背,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们,似乎听不明白爱和痛苦怎么能放在一起。

    颜阎对着她露出一口白牙:“你好呀小宝贝,擦擦手吗?”

    小女孩把手指塞进嘴里吮着,没有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