漪，灵魂消亡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放松与愉悦。

    几百年了，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笑过，本就流丽无双的俊容笑起来的时候是很惑人的，要不然，他为人这些年，也不会男男女女的慕恋沾了一身。

    就在他快要被酸雨消蚀掉的时候，一个衣袍上裹着幽香的男子如天神一般立在了他的身旁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躲？”来人的嗓音清澈如冰，隽永的尾调又透着雪意的绵密，勾得凌瑄心潮一颤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的他，其实已经很虚弱了，但凌瑄仍是勉力的转过头去，仅一眼，便望进了那轻袍缓带，桃花春水的雅韵之中。

    第一次遇见温曲，凌瑄就狼狈的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，他怔愣地看着身侧这个如神祇一般绝美漂亮的男人，一丝留恋尘世的痴妄不可遏制的涌现了出来，但很快，便又消失在了忘川河泠泠的幽暗中。

    他注定是要早死的，于是在长久的静默之后，凌瑄凄然地转走了目光，继续望着那涟漪无数的冥河，笑道:“我寻了几百年的死，好不容易等到了，为何要躲呢？”

    温曲被他的话，稍稍惊住了神色，说道:“你已经死了，这里是魂魄往生的奈何桥，前行一步，重回世间，后踏一步，永堕黑暗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，但我寻的死，是阴阳两界，不再有我！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温曲惊异道。

    凌瑄说:“活着没意思，死了更没意思，生生死死，就是永远的没意思，既然注定无趣，又何必来回辛劳，浪费自己，也祸害别人！”

    温曲无法苟同，他说:“世人生来就是为了活着，虽然劳碌，但每一日睁开眼睛，就跟昨日是不同的，你为何不尝试着，去努力过一种不一样的日子呐！”

    凌瑄无奈地说:“有什么不一样的呢？朝生暮死，上孝下恩，活着，就是为了延续父辈的一生，考取功名，娶妻生子，再不济，也不能丢了祖宗的脸，好像这一辈子就是在为别人而活，都是在为祖宗积德，唯独不是为了自己。”

    温曲下黄泉数千年，第一次见到如此颓丧的人，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，早就三言不通转身便走，但凌瑄神色上的了无生趣，就像一片濒死的霜花，很快便要溶解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，失去了活着的，意义了吗？”温曲尝试着去问。

    凌瑄木然地点了点头，“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无论轮回多少次，都改不掉这周而复始的命运，累了，所以不想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？还是，经历过了什么？”温曲有些生硬地说:“若你愿意，可以讲给我这个陌生人来听！就算是要走，也该把心底的痛苦，放下了，再走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的相逢，无意之中激发了温曲想要挽救他的心，他不明白，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，居然能断了一个人求生的本能。

    凌瑄觉得自己总归也快死了，便将他一直以来困囿在心底的挣扎与无奈讲了出来。

    洋洋洒洒地从出生讲到弱冠，又从娶妻讲到了生子，凌瑄上对不起父母，下对不起妻儿，中间对不起自己，最后一捧心血浇灌在了纸笔上，郁郁的一生，就此终结。

    “到了黄泉做了鬼，我才知道，命里注定的事，不是人力就能推翻得了的，我父亲不信命，偏偏要与天斗，结果，两败俱伤！”

    话说到最后，凌瑄的嗓音已经接近于无，他实在是太虚弱了，薄薄地一层魂魄，就像浸了水的宣纸，一扯，就破了。

    温曲静静地聆听，感同身受，他说:“我的命，其实比你还不如，但我仍在尽力的表现着自己存活的价值。”温曲的脸上有着不输于凌瑄的黯然，但他善于开导自己，于是他偏转过头，凝视着对方那透明的半张侧脸，继续说:“既然红尘俗世不容你，何不闲云野鹤，顿悟醒身，三千大道，总有一道是属于你的。”

    凌瑄遥望着远方，说:“可我已经很累了，修什么，都挽救不了！”

    他已经彻底寒了心，寒的连一丝跟自己和解的可能都不愿给。

    有些人生来就是这般执拗，自己不开窍，任凭天塌地陷，山河成冢，也绝不更改！

    温曲:“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没有了！”

    温曲不知道还能再继续说些什么，身为天神，他其实自己都不明白活着的意义，更加不知该如何去劝慰一个一心求死的凡人，于是他挽剑从桥下摘取了一朵曼珠沙华上来，将那朵代表着死亡的花斜插在酒壶的穗子上，递到了凌瑄的面前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很特别，不像我一直遇到的那些人，他们无论身处何等境地，都在想着法子活着，哪怕活得人不人，鬼不鬼。我很羡慕他们的顽强与执着，但同样，也对你的心境感同身受，所以，我才会总找事情来做，总想证明自己！你的无趣，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无能，世人尚且这般无望，我又何必顾影自怜！”

    “所以，陌生人，再给自己一壶清酒的时间，若你还是死意坚决，吾便亲自成全！”

    凌瑄木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