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

    “那么，换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，修治君。”森鸥外思索片刻，将钢笔盖上放在手边，不再理会手边的信件，转而面对这眼前的男孩，“如果成功离家出走了，想要去到哪里呢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知道，可能会一直流浪，最终死在外面吧。”修治的眼神一片死寂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医生，“森医生是如何知晓自己今后要做什么的？你已经找到人生的目的了吗？”

    森忍耐着心脏突如其来感受到的抽痛，耐心地问着：“流浪在外面，甚至有可能死去，难道不觉得痛苦吗？为什么要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呢？”

    “一直呆在这里，就可以感受到幸福了吗？森医生你也是从这样的家庭中逃出来的，难道你不了解吗？

    ??“衣食无忧，父母双全，这些拥有的只是表面虚饰而已，完全无法消解内心的无聊。更何况，只要我愿意，总有方法让自己活下去，听从父母的安排，作为一个顺从的「好孩子」长大。

    ??“——但那只是活下去，并不等于能够找到答案，我对在那样的人生里，获得「生命的意义」这一可能性没有丝毫信心呢，医生。”

    ??修治阴沉着一张小脸，十分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思考。

    说完后，他望着沉默不语的森，歪了歪头，看不出心思：“……被吓到了吗，森医生？”

    早已习惯被太宰汹涌的阴暗情绪侵扰的森，神情岿然不动，甚至有些无辜：“……还行吧？”

    “哦呀。”修治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，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归根结底，生命确实是没有目的的。”森思索着，承认了孩子的观点，慢慢回答着，“所谓「成为某种成功人士」也好，「继承家业」也罢，都是他人强加而来的，并非我们自身一定要实现的目标。但这不代表，生命没有自身的意义。”

    “那医生你的人生意义是？”男孩好奇地问着，漆黑的双眼仿佛被重新点亮了一些。

    “我的回答对你来说可能没有什么意思，而且这个答案可是听了别人的也无法借鉴的。”森医生笑眯眯地揉了揉男孩的发顶，委婉地拒绝回答。

    “切，什么嘛，小气的阴险医生。”修治有些不忿，他怀疑地看着森，“该不会你自己也没有找到答案吧？”

    森在男孩犀利的目光中流下一滴冷汗：“……你若是这么想，也没有错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，既然不知道终点的意义，医生你做这些事又为什么能够如此积极呢？如果事情本身的目的完全无益于最终的那个答案，又该怎么办呢？”

    ??修治不依不饶地追问着，表情似乎重新生动起来。

    “或许，正是因为如此，许多大人们才会为自己设置一些触手可及的目标吧，得到什么、就去疯狂享受什么，金钱、权力、暴力、秩序……”森说着。

    “完全不出意料呢。”修治评价道，“那么，森医生也追求跟他们一样事物吗？”

    森闻言夸张地叹气，神情变得可怜：“抛开这些大道理，修治君，如果现在不做这些事情，我就小命难保了哦——首先要「活着」，这算是最基础的目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医生你自找的吧。”男孩的语调冷酷，毫无同情，“更何况，如果直接死掉的话，不就不用面对后面那些麻烦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也只是个拥有微不足道野心的庸俗成年人罢了。”森无奈地说着，“所以还是活着比较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野心？”修治不解地问着。

    “完全掌控一座城市的黑暗。”以及救你一命，森鸥外在内心补充着，一边用淡然的语气和盘托出了了不得的话。

    “诶～不会觉得过程会很痛苦吗？”修治好奇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地疑惑着。

    “也许会吧。”森看着修治认真执着到过分的眼神，温和地微笑着，仿佛在透过面前孩子稚嫩的面孔，同时凝望向过去和未来那遥不可及的影子，“但我期待自身努力能够获得回报的那一天。”

    男孩惊诧地睁大了那双鸢色的圆眼睛。

    森仔细观察着孩子的神色，“这样的回答，让你失望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稍微有点。”修治诚实地说道，其实更有些惊喜，不过这点他是不会承认的。

    “这样啊……”对面的大人夸张地失落着。

    “但医生，你其实还算有趣啦～”修治恶作剧般，笑眯眯地补充着。

    “哦？”森鸥外瞬间受宠若惊般抬起头，接着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，“说说看，修治君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演过头了，表情好造作。”男孩嫌弃地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随即，低下了头。半晌后才轻声说，“就是，医生你是第一个认真与我谈论这些事情的人，虽然还是那些意料之中的无聊话，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但是？”森饶有兴致地追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