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第一章 第(2/3)分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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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丽华是她妈。
她时刻牢记在心,所以桌上的菜上来,她都会乖乖地等别人先吃;干了一天累活的爸爸坐在主位,每到吃饭时都先重重地叹一口气,把这一天的疲惫均匀地分给家人后,才卸掉包袱般拿起筷子。
和她相反的是,弟弟从没有她这种顾虑。
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,平时让他干活时会装瞎,但在饭桌上一下子就夹走盘子里卖相最好的那一块:鱼的中段,猪的精排,埋在深处的鸡腿。
每当这个时候,徐丽华都会表达不满,或是皱眉,或是瞪眼,然后轻飘飘地骂一句:“馋鬼,吃饭这么没样子。”
小时候的蒋诵会窃喜,弯着唇角,大家闺秀般在盘子边缘夹起一块浸满汤汁的葱花,抿进嘴里。
菜在摆上桌子时就已经注定吃法,一家四口严格地实行等级分工,男女分组,爸爸和弟弟负责尽情吃,妈妈和她负责看眼色收尾。
小时候的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,慢慢长大后,才感觉到这种从小就习惯的事是多么不可理喻。
和她爸那种疲惫叹气对应的,就是她妈这种理所当然奉献的模样,他们像两台人工造雪机,雪花又一片不落地撒到她身上。
夏天她高考结束,成绩还算不错。中年男人吸着烟,坐在缺了腿的方凳上叹气,干枯皲裂的手抱着头,仿佛遇到人生最大的难题。
徐丽华则把半颗白菜扔到菜板上剁碎,炖了一大锅;晚上,一家人围坐在狭窄的简易桌边,压抑的气氛笼罩,笼罩着一盆清汤寡水的白菜汤。
蒋诵放下筷子,“大学我不上,我知道家里的情况。”
蒋大程眼神闪了一下,习惯性地叹了口气,徐丽华眉头舒开,端着盆往碗里倒汤,汤到碗沿,没过米饭,褪色的木筷在搅动,毫无规律的。
“行,你自己可想明白了,隔壁三叔认识电子厂的人,过 几天把你安排进去。”
事情就这样定了,不会有转机,蒋诵没什么情绪,对这种不需要想就能知道的结局懒得费心。
好在饭桌上的压抑散去了,她沉默着端起饭碗,从盆底夹出一块白菜帮。
街灯亮起,蒋诵吃完一整份脊骨。
胃里沉甸甸的,连呼吸也带着肉香,十九年来,她很少有这种从内到外的充盈感。
她拉着行李,踩在冻得结实的污色冰面上,一步三滑地往租的房子走。
六楼,一室一厅,房东定居在别的城市,人没回来,只在电话里告诉她钥匙在门口的地垫下;蒋诵不敢弯腰,生怕吃进去的肉从嗓子眼里滑出来,缓缓蹲下摸索。
楼房老旧,租金便宜,三千块半年。
环境是和价钱相衬的破烂,墙皮翘起,头顶吊着最小瓦的灯泡,发出古墓般幽暗的光。
钥匙在地垫的角落,有一些生锈,她手已经冻僵,颇费力气地拧开门。
北方还在供暖期,室内干燥的热意,和室外的寒冷呈两极。她摸着门边的墙壁,按照记忆里的房子实景图确定开关的位置,啪地按亮。
和同城租房里的照片一样,空荡荡的房子,左边是卧室,右边是开放式厨房,厨房对门是洗手间,没有客厅。
有没有客厅无所谓,她只想要宽敞的阳台。
阳台和卧室连着,室内摆着一张单人床,旁边是浅白色的柜子,灰蓝色的窗帘后,是三面临窗的阳台。
蒋诵慢慢走过去,顶楼视野好,窗外是被夜色笼罩的北方小城,小区入住率不高,目之所及黑梭梭一片,没有灯光的窗口占大多数。
租之前,她曾问房东,为什么租金这么便宜。房东是个脏话是口头语的中年男人,听她这么问忍不住笑出来。
“这破地方都他妈没人了,有能耐的谁在这呆。”
人似乎都是这样,在一个地方待得厌倦,看不到出路,索性背起行囊,去别人逃离的地方重新开始。
不过,她不是。
她想结束。
高考后那个暑假,她去了电子厂,身上套着闷热的防尘服,坐在流水线旁的塑料凳上,撕掉配件的旧标,再黏上新标,如此重复,上万次。
仿佛在吃旋转小火锅,她是一头只能看到机器滚动的驴,单调到发疯,却必须重复。
倒班,计件,没有休息时间,吃饭和去洗手间都有规定时间。就这样从盛夏到隆冬,搓磨了大半年,彻底从高中生变成干瘦厂妹。
真让人受不了。
过年了,终于能回家。揣着赚的钱,想了一整夜,总觉得还不晚,拿自己赚的钱复读一年,上了大学也可以勤工俭学,不会给家里添麻烦。
实在是,不想干这种活了。
她知道这是个重大决定,决定她后半生怎么过的转折,在心里反复模拟,怎么开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