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定俗成的惯例是血妖现世即杀。只是如此一来，众人对血妖的了解便也仅仅局限于血妖的可怕能力和诸多事迹上。

    血妖从何而来，有怎样的习性，万世血妖的传承又是以怎样的方式，仍是谜团。又或者，这些答案是陆时忆的境界所不能接触的。

    此外，她还有一层疑虑，那就是陆拾壹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秘密。在规则层时，她问了虚影，却被以不能剧透的理由敷衍过去。谢廷玉十几年都不曾被人发觉，短短几月就三番五次被她撞见失控。

    陆时忆看着窗外谢廷玉的身影沉吟许久，推门而出。

    这几日，在谢廷玉的努力下，槐树已长成至两人合抱粗。

    “师姐。”

    谢廷玉只当陆时忆是来检查成果，轻声唤了一声就不说话了。他担心又像上次一样失控，这几日没有过分使用妖力，此时虽然觉得陆时忆香得要命，但还能控制自己。近日炼化妖丹所得都反哺出去，他刚刚死里逃生，又经历这几日的辛苦和心理负担，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了。

    陆时忆道：“血，你要喝多少？”

    槐树长成，已能撒下树荫。

    陆时忆在手臂上割开一个小口，放出半个酒杯的血。

    谢廷玉看着酒杯里的鲜红液体，他馋极了，却迟迟没动手，迟疑道：“你是不是觉得恶心？”

    陆时忆取出止血的药粉撒在伤口上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，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，再血腥的场面也见过无数了，但想到谢廷玉要做什么，还是有些犯恶心。“有点。”

    谢廷玉眼神黯淡，“那你为什么还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需要？”而且这种情况，没准、可能也不怪着谢廷玉。

    没料到陆时忆会这样回答，谢廷玉一时思绪纷乱。

    陆时忆没给他多余的时间去伤感，摆摆手，催促道：“你快点。”

    说完，陆时忆就站起来走开，不再看谢廷玉。毕竟看着谢廷玉喝自己的血这件事，对她的冲击还是太大了。

    谢廷玉的妖力蠢蠢欲动。

    陆时忆站在远处的光里，日光为她作氅。

    而他躲在阴影中，想要又不敢要，本能在理智的束缚下扭曲，像只阴暗的怪物。

    不，不是像，他本来就是妖兽。

    谢廷玉定定地看了许久，慢慢朝着桌子上的酒杯伸出手，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，温热、包含生机的力量填补了身体的空虚。

    陆时忆的香甜血液从他唇间舌上滚过，滑过喉咙，流入他胃中。他也一起向下坠落。

    简直污浊不堪。

    手上的酒杯碎裂，谢廷玉出神，将残杯置于唇边，舔舐尽内侧挂着的余留血迹。

    舌尖被锋利边缘割破，尝到自己的血的味道，谢廷玉只觉腥气苦涩。

    天气晴好，分外璀璨的阳光刺得谢廷玉双目酸涩。

    第二日，陆时忆再要取血给谢廷玉时，谢廷玉说什么也不肯接受，一反常态地执拗。

    昨天还好好的，陆时忆不解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谢廷玉缓慢道：“你觉得恶心。”

    陆时忆只当谢廷玉又犯了多思多想的毛病，不打算理会他，正要动手，听谢廷玉道：“我也觉得恶心。”

    “身体越是需要，我就越恶心。”

    陆时忆愿意割肉喂鹰，他却不愿被饲。谢廷玉面上满是挣扎和痛苦，他知道不是所有妖兽都被人厌恶，甚至有精怪被视作祥瑞。

    可他显然不是，他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妖力的邪恶，这种妖兽连被驯化苟活的资格都没有。

    谢廷玉看着陆时忆，终于小心翼翼问出口，“师姐，你知道我是什么妖兽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”字被他轻轻地、飞快地带过。

    陆时忆哑然，良久才道：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谢廷玉的头深深垂下去。

    谢廷玉看不到的地方，陆时忆眼中的悲悯如风般拂过。她不会告诉谢廷玉真相，也无法违心说出任何温暖但虚幻的话来承托起他的恐惧和不安，她只能以预言般的口吻道：“你会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在他觉醒的那天，她诛灭他的那天，谢廷玉会知道的。

    谢廷玉低声道：“真的吗？”

    “真的。”

    石桌上绽出一朵朵水作的小花。

    某个瞬间，在陆时忆的心里，谢廷玉作为人的存在短暂压过符号般的万世血妖。他曾作为人真实生活过，拥有人的喜怒哀乐，厌恶托生成妖兽的自己。

    陆时忆伸出手轻抚他的头顶。

    但也仅此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