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天地逆旅 第(2/3)分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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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,庙堂不高,江湖不近;回琅琊看望老爹的路上,在京口的大雪天里,王稚远第一次饮醉了酒。
而这一年,是秋天,王谧又喝高了。
倒在无想山的木屋里,倒在木槿花的香风中。
傅季友也教酒气熏得两面通红。
季友麻了胳膊,机械捡拾着几案上的零星饼碎。一个爆栗凿醒了王谧,季友大着舌头,道:
“老子走了。走了?”
王谧醉眼朦胧,甩了甩手。
“转过年……”
“转过了年,天气再热起来,稚远你记得……记得常上几趟无想山。我在门外的槿花前搭了蓬子,你留心帮我修补,看别教风吹破了——我这花,得遮着荫来养,见不得烈日。槿花喜湿,开春若是雨水小,你也勤来浇浇。稚远,三冬一过,要是也爱这花,可以来掐两枝,回去插在素沙里,生了根再移盆。你城中那府上,陈设比我还冷清,让这槿花点缀点缀吧……”
“知道啦……知道啦……”
“稚远,你……”
王谧酣笑着:
“我认识的北地汉子,生来不磨叽,一是一,二是二。如今是怎么了,吞吐什么!”
“稚远,你信佛么?”
“敬而不信。”
“那么,这些年,你入了道?”
“敬之而远。”
“那么,你什么也不信?”
“我信你们。”
王谧竖起两根手指,指指自己的双眸,又坚定地指向了傅季友:
“我信自己的眼光。我信的很少,但是我信你们。”
傅季友轻轻一笑:
“你总是信这个,又信那个;你唯独不信自己。你只信,而不做,你信我,信刘裕,和信佛信道没有区别。你只敢躲起来,你信的还有个人,他也只敢躲起来。”
王谧脸色陡变,收了酒态,缓缓坐直了身子。
“稚远,我是从北地边郡远道而来的破落户,你是琅琊王氏的子孙翘楚。你琅琊王氏,世学儒术,同时举族崇奉五斗米——你却是离经叛道的个例。其实在我眼里,你也一样,你和你家门中人,并无分别。”
“你虽没有儒道的信仰,你却也有自己信奉的东西。你信奉的,是‘天’,是‘庙堂’,是某个人,或是某几个人——你认为,某个人,或是某些人,他们可以缔造你梦想的世界。”
“你自以为操纵风云,实则自欺欺人。”
“你把这天下的困局,归结在几个人身上,你把这明面上造恶的人,称为王八蛋,狠狠记录在你的生死簿里。你又把这天下的破局,寄希望于另外几个人身上,你对这些人注满了热情和期待,你把他们称呼为‘英雄’。”
“县里的百姓被小吏欺负,你自己慰解自己,你觉得,是县令不知道一门一户的冤屈。当百姓的冤鼓敲响了县衙的大门,里外一般黑,你又觉得,这是州郡里的个例,是郡守尚未发现小地方的民情。最后你发现,大晋三百州郡,郡郡蛇鼠一窝,恶龙当道食人——你觉得这天下烂透了,你认为一个两个英雄可以挺身而出,挽救既倒之狂澜,扶稳将倾之大厦。”
“也许真有这样的英雄。可是如此之英雄,他的磨难太多了,他的前路太长了。”
“然后,你又分开了你的希望,把筹码押在了其他地方。”
“你一直离经叛道,你自学屠龙术,久欲为天下寒苦发声。稚远,你的屠龙术,在我看来,远远不到家。”
“你总是相信会有一个人,或者说你总是相信会有一些人,他们会全心全意为你幻想中的公义和公理代言,并为之奋战到底。京外那人,我不确定他是否是这种人,我此去亲自看看;京中那人,我想问你,他真的是这种人么?”
“你王稚远常以明智自诩,实则盲从。你啊……我们相识数年,我深知你,我知道,你总有种上达天听、圣明降世的幻想。我不驳你的幻想,我怕的,是你这些幻想,在黑暗透顶的权谋博弈中,有朝一日,免不得俄然崩塌!”
王谧面色冷极,沉吟道:
“那大晋的宰执,司马元显?他倒行逆施,人神皆愤,败亡只在眼前。我执掌中书省,不过虎穴栖身,坐观风云罢了。我的希望,怎么会托寄在元显之流?”
傅季友低声道:
“我在外阁当值,习惯了摸鱼浪荡,不正干,不视事。只是每次入朝点卯之后,闲下来,常去兰台翻翻那登记着借阅图书经典的文簿册子——上面总有你中书监的使君大名。”
“外阁细分为三阁,乃是秘书阁、兰台、崇文院。三阁储存天下典籍,其中,兰台收藏了历代史书——你上个月从兰台调走的书,是《汉书·宣帝本纪第八》;旬日前我罢官那天,你调的是《汉书卷六十七·霍光、金日?传第三十八》。我说的,可有错么?”
“你这位中书王使君,朝中人称‘轻装王稚远’——孤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