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金玉柑橘 第(2/3)分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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税法’,每人年缴米三石。这些年,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纷纷隐瞒人口,强并土地,逼买农奴、部曲:朝廷收不足税,只能抬高收税标准,明年起,每人每年缴五石粮。司马元显只知搜刮,如此一来,细民的负担更重了,要么逃亡藏匿,要么卖儿卖女、自贱为奴;国库势必更穷了,门阀也势必更富了。

    你一朝从军,编入了军户,那就是一生从军、世代从军。北府里九成是前后二十年招募而来的流民,所谓军饷,层层盘剥,发在兵丁手里,只剩一把谷壳。蒯恩、丁午这一闹,引得你打出来名声,未必不是好事——

    你今日拖家带口,若不能出人头地,拿什么保你家人的康乐周全?”

    刘裕佯醉,笑道:

    “齐家治国,是你们大人物的事情。稚远兄,这一二年间我游历北朝,路上见了许多不平,也做了许多没本钱的买卖——碎银几两,养家糊口够了。前日武场里,那骄兵悍将恃强凌弱,司马文思咄咄逼人,我何尝不想进前一步,何尝不想爬到点将台上?

    不瞒你,我上去了。上了台,我又被哄下来啦!拜将之事,不了了之,孙无终推说要等刘牢之回营再议。上面的人若有一万个理由,下面的人便有一万条软肋。英雄好汉如何,英雄好汉就一定能出头吗?多少人身怀长技,埋没一生。人力有尽,力气大又如何?力气大,去挑大粪啊!”

    王谧仰天大笑,狂饮一杯冷酒:

    “好个刘寄奴,士别三日,你变得奸了,拿话头子引我?这番离京,我并非回家省亲,正是为你!”

    “为我?”

    “为你。”王谧道:

    “马尘驹影,连打北府七十二将;你的事,早已传进京城了。打杀那许多酒囊饭袋,不论是司马文思一系,亦或是刘牢之的本部亲随,人人恨你嫉你,视你为眼中钉、肉中刺。这正好——

    权臣司马元显,与北府军头刘牢之,二人虽明铺暗盖,却一直互有提防制衡之心:北府外有司马休之的历阳驻军,内有司马文思作副将掣肘;身后朝廷的天子六军时刻盯着动向,京城东边还有谢琰的十万甲士预备。

    这次北府出征平叛,直面荆州西军,朝廷有些驱虎吞狼的意思:盼着刘牢之赢,又怕刘牢之赢的轻松——只是不敢给北府断粮断饷,撕破脸,不好办。

    自从刘牢之掌管北府兵,大面上一向也依从司马元显,拿钱听话。

    他本想推举自家女婿领流民营上位,你这回一场打杀,倒是把刘牢之憋的没脾气了。他不敢轻易再用自己人统领流民,朝廷人言可畏。

    刘裕,现在这个事儿,好就好在你一没靠山,二没威望。我们稍作斡旋,两方顺水推舟,乐得立一个局外人当靶子。只是揽了兵,你必须狠狠打,打得拼,打得赢,打得那些高门大户、军头政客,都知道京口出了个刘寄奴,寒门子弟能自成一系,威震南朝!”

    刘裕面如古井,低声道:

    “从何斡旋?”

    “你既得罪了宗室子弟,也就有理由和司马家搭上茬来——你位卑言轻,自然说不上话,别急。我出京城后,先去了趟历阳,挟千金之资,已经见过了司马文思他爹。我借口朝廷有意拜寒士为流民将,削弱刘牢之军权;他儿子刚败于你手,三军亲见,我让那老东西好好揣摩揣摩上意,所谓‘外举不避仇’。

    北府旧将,在职领兵的,没一个受刘牢之信任。只有那诸葛侃,淝水战后大伤卸甲,平素和刘牢之还有往来。诸葛侃,琅琊诸葛氏,与我王家世代相交,我修过书信,摹刻我父亲笔迹印章,借王氏家主之名,荐你为将。信上只说,托那诸葛侃,劝刘牢之用外人领流民兵,莫惹朝廷嫌隙。”

    “稚远,我刘裕烂命一条,当年在京口被你捞出来;除了这一膀子气力,连双刀也是拜你所得。一再而三,你到底为何帮我?”

    王谧郑重道:

    “世事难说,五马渡江以来,乾坤颠倒,不见一个英雄,不见一个豪杰。有德与力,能匡扶天下者,非子也谁!”

    “草率啊,你就认准是我?”

    “我王谧,庶出之子,一落生,一世人的命就定了。再披狐裘,再戴玉冠,再读典籍,那些人眼里,也看不到我的高才大志。混到头,许是三十年,许是五十年,耗着,熬着,麻木地看着,我死了,墓碑上刻个‘故晋某州郡守、领散骑常侍、琅琊王氏某某’——活着叹口气,死了放个屁,青史里风一样刮飞个名姓,也就是个这了。

    直到我认识你。

    寒门子,枷锁上头,身陷囹圄,不甘,不服,不认命,不惜以一换一,你也要干了他娘的。

    当年京口一别,你说,你想周行天下,观百姓之荣辱,看环宇之炎凉;历人生之起落,探兴衰之因果。

    你这么说了,走了有几千里长路,你也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大晋,就像一个巨大的漂亮柑橘,金灿灿,明晃晃。我历职郎署,有幸在帝国的高台上,亲手擦拭这果子的艳丽果皮,高举柑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