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青春一晌 第(1/2)分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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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人镜芙蓉(重生)》
“年节里下的那场大雪就在昨天似的,一转眼儿春衫都嫌厚了,日头烈的呀,没个冰鉴搁在屋里,真是熬不下去。”说话儿的人是南偏院里的秦婆婆,盘腿坐在铺了凉席的硬榻上,手上握个油紫的素面团扇,有一搭没一搭扇着风,红通通的脸上闷出层油光。
恒国公西府南偏院,住着国公爷王崇的偏房汤娘子。娘子早早儿地从老太太府里分出来,十四五岁住进王崇院子里,十多年来多有生养,只是子嗣缘薄,大都早早夭折了,剩下一个三姑娘若芙,十三四岁年纪,还有个襁褓中的六姑娘,才三个月,连名字都未取。
“您在外头热,里头不是铺着冰呢?哎,您倒是会躲懒儿,给娘子端个凉茶都得我跟瑞雪三催四请!”瘦高条的泼辣美人儿掀开帘子,将铜盆递给秦婆子。
秦婆子忙翻身下榻,赔笑脸:“累着瑞雨姑娘了?嗨,我就一时腰硬了,歇个半刻的!娘子要接热水?我这就去,这就去!”
瑞雨叉腰翻个白眼儿,“早知您几位见着娘子病倒,便这个腰硬那个头疼的,从前没犯过的毛病这下子一齐冒出来了,也真是赶巧儿!”
秦婆子脸上挂不住,低着头跑出去了。瑞雨哼一声,转过身掀帘又进了里间。
榻上躺着个面如金纸的美人,两弯月牙儿似的细眉皱起来,萦着浓浓的病气,再轻不过的缂丝被子压在身上,也似喘不过气来。
瑞雨扶着汤娘子脖颈,瑞雪一口一口给她喂着药。汤娘子后背尽是虚汗,瑞雨摸了一手的水。
“姑娘呢?”汤娘子问。
瑞雪搁下碗,“三姑娘老太太领去了,六姑娘就在东屋,乳娘守着呢。”
汤娘子点点头,“我困得很,先睡一觉。你们下去歇会儿吧。”
瑞雨瑞雪对视,暗暗叹了口气。
汤娘子怀六姑娘前一年滑过胎,身子骨自那之后就坏了。怀六姑娘时更是体弱气虚,呕得昏天黑地血水都吐出来了。生产时遭逢大出血,好悬救回半条命。在大夫嘴里,却也只剩个“寿数不长了”。
瑞雨一口气叹个没完,“娘子这还没咽气呢,老太太怎的就不让三姑娘来咱们院里了?虽说姑娘自小就是抱给太太养的,可亲娘病成这样,没道理一直不让女儿来见一见哪!”
瑞雪作势捂着她嘴,“少说些闲话吧!三姑娘在太太院子里这么多年,到今天还是低着头做人,生怕行差踏错一步。你这话传出去,不止三姑娘见不了娘子,说不准姑娘连日子都更不好过了!”
恒国公西府只住着王崇一家,东府还有二弟王巍和三弟王岑,孩子们的序齿都是放一起排的。王若芙被人“三姑娘”地叫着,上头还有东府的两个姐姐。
她长到一岁便被彼时膝下无子的夫人林氏抱了去,后来林氏陆续生养了王恪和五姑娘若蔷,因着教养若芙长大的情分,便也让她继续留在主院里。
十三四年来,若芙被主院的规矩拘着,不过每月初一能来见一见亲娘。待不过半日,又被林夫人身边的婆子带回去。
老太太房里的书案有些高,王若芙个头长得慢,还只能站着弯下腰练字。今天须得抄完十遍《短歌行》,再背出篇文章——十多年雷打不动的。这是老太太和林夫人立的规矩,家中每个孩子都一样。
“姑娘先吃些瓜果,一早埋在冰鉴里,现下凉丝丝的,正消暑。”
老太太的侍女句芒端了一盏冒着凉气的蜜瓜果子。王若芙正受不了暑气,过去吃了块凉瓜。
句芒给她扇扇子,“今年也是忒热了,日头又毒,连阵风都没有,跟火炉子似的闷得慌。”
王若芙在心里算,如今是庆康九年。这年她记得清楚,不止因为异常闷热的夏。还因为她将要死在这个夏天的亲娘,和接踵而来的天灾。
庆康九年,淮北大旱,颗粒无收。皇帝下诏改元甘露,祈雨仪式办了一场又一场,洛阳城里成天都是法事,人人嘴里念着求雨求雨。
汤妙光就是死在第一场秋雨来临之前。
王若芙对这些的印象却都已模糊了。
三月前,她一睁眼醒过来,本以为自己该在阴曹地府。谁知入眼却是缥碧的纱帘、庭芜绿的被面,还有早早死在宫墙里的侍女兰苕与碧山。铜镜里照出未长成的女孩幼嫩的面容,不过豆蔻年华,一切都还未发生。
她从绝望自尽的昭阳殿芙妃,又回到了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女阿芙。
老夫人慢慢翻过她抄过的一页页书,书页沙沙响,混着纱窗外嘲哳的蝉鸣。即使三个月过去,王若芙依然恍惚,眼前的祖母是真真切切的,是恒府德高望重的一品诰命,不是乱葬岗的一捧灰,更不是祸乱朝纲的贼子。
“练了这么些年的字,下笔气力还是弱。回去再练一个时辰罢。”老夫人将抄的书递给她,王若芙应声接过。
老夫人无悲无喜地看着她,“去吧,练完就去看看你亲娘。”